“还有惠甫不敢说的?”易知足笑道:“民主、自由是当今世界的潮流,我可不敢逆流而行,随着新学的推行,教育的普及,民智大开,再加上民主、自由、平等、人权、法制等思想的宣扬,这些思想必然深入人心。”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沉下来,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如果是清廷本身就是汉君,立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元奇取而代之,我君临天下,然后推行君主立宪,哪怕我再开明,再英明神武,怕是也会落下两代而亡的下场,除非,又回到专制的老路上去。”

    顿了顿,他吸了口烟,这才沉声道:“惠甫想过没有,咱们中国专制封建王朝的时间长达三千年,百姓所受的来自专制皇权的压迫之深、之长、之烈、之惨可谓是触目惊心,举世所罕见。

    正所谓压迫越深,反抗越烈,一旦民主、自由、平等的思潮泛滥,反对专制的浪潮必然不可阻挡,管你是满君也好,汉君也罢,谁做皇帝都讨不了好!”

    赵烈文听的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难怪元奇不造反,原来他压根就不想做皇帝!仔细想想,这确实是真知灼见,但是能看的如此透彻的,也真是罕见!

    对于做皇帝,易知足确实看的透彻,当年以袁世凯的强势,恢复帝制,也仅仅只做了三个月不到的皇帝,他若推翻清廷,建立新的王朝,帝制又能延续几代?除非是继续实行专制独裁,但那同样是条不归路!至于象英吉利那样的‘虚君’,又有什么意义?

    回过神来,赵烈文瞥了他一眼,既然不是君宪制,那就是只有共和了,是虚君共和?还是无君共和?想了想,他没敢多问,他估摸着易知足自己可能也没拿定主意。

    接下来几日,赵烈文联同几名归国留学生在报纸上接连发表了几篇文章,呼吁文言一致,宣扬普及教育,开发民智,提倡白话文,并明确提出报纸应采用白话文以让更多的人了解时事,关心时事。

    似乎是为了响应这个呼吁,东南各省大报上刊载了十余篇用白话文驳斥反对新学的文章。

    推行白话文,易知足早就有这想法,推行新学,很多科目以及科学技术方面的概念、理论、方法等的语言描述,文言文明显不适宜,白话文更为浅显易懂也更为准确,新式学堂教学,他也是极力提倡白话文。

    尽管早有推行白话文的想法,但他一直犹豫着没有公开推行,他很清楚,公开推行白话文必然有着极大的阻力,而且,推行白话文本身有着不小的弊端,不过,仔细反复的权衡之后,他还是觉的有推行的必要。

    赵烈文清楚新学与白话文的关系,当即爽快的道:“成,学生先抛砖引玉,撰文推崇使用白话文,不过,要引领风气,最终还的大掌柜出手.......。”

    “大掌柜慎思。”由林美莲搀扶着的魏源拄着拐杖颤颤魏巍的出现在门口。

    “先生怎的过来了?”易知足觉的有些意外,缓步迎了上去。

    魏源的身子骨没有明显的起色,瞧着依然孱弱,在赵烈文、林美莲两人的搀扶下进的房间落座之后,他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推行白话文须的慎重,白话文浅显易懂,一旦大力推广,可能会鸠占鹊巢,压制文言文,如此,数千年流传之古籍将尽失其正解,书不焚而自焚,其为祸之烈,不亚于焚书坑儒。”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思虑深远,所言极是,推行白话文有利有弊,白话文乃是口语,具有显著的时代特征,变化无常,不能长久传承文化,传承历史,但其浅白易懂,利于普及教育,利于文化传播,也利于推行新学。”

    顿了顿,他缓声道:“推行白话文,并非要反对文言文,两者可以并重,新式学堂不会舍弃儒学、国学,还会开设历史专业,培育专门人才研究历史,再则,亦可组织人力,用白话文注释所有古籍之正解,断不会使传统民族文化出现断裂断代。”

    听的这话,魏源登时放下心来,对方既然能深刻意识到推行白话文的弊端,他就无须太过忧心,今日他前来,为的是科举一事,他虽是在静养,却也依然每日读报,略微沉吟,他才道:“爵爷不会是想废除科举吧?”

    是为这事来的?易知足怕他费神,连忙道:“先生放心,只是废除八股文,不会废除科举。”

    魏源显然不太相信这话,轻叹了一声,才道:“科举千年,历朝历代皆奉如圭皋,就制度而言,无有能出其右者,纵有积陋,亦不可弃之如敝履,废除八股,增设新学,自无不可,废除科举,则断不可行,爵爷当慎思慎行。”

    “先生无须忧心。”易知足放缓语速,语气诚恳的道:“推行新学尚且要借重科举之功名,元奇断然不会轻言废除科举,废除儒学,元奇虽然推崇西学,但不会否定中华文明,不会****。

    东西方在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历史传统、社会结构、民族心理性格等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适合西洋各国的,未必适合我们中国,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在我看来,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为适合的制度,必须是适合本国国情的才算得上是好制度,元奇的宗旨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取长补短,糅合中西,尝试摸索出一条符合国情,符合时代潮流,具有自身特色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