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景柘大感不妙,“我爹这是……莫不是在外滋扰了哪个,教人给勒的?”

    景柘自小及大,没少目睹过景吴氏替景余瑞打理伤口的场面,每每讨问,得来的总是诸如“不小心磕的”这种敷衍的应答,原本就不甚上心,既然问不到详细,索性也不作追究,眼下见得这般,委实有些拿不准轻重,迟疑片刻,一气从榻边赶向院内,扯高了调门大喊:“娘!来看看爹,他……他快——”

    喊声顿歇,景柘嘴上一绊,陡一惊想到,景余瑞但凡睡得沉了,没有哪次不是鼾声震天,这日的声响实在过于安静,冥冥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能够放肆喊出。

    景柘狠一咬牙,慌忙又喊道:“娘!爹出了要紧事,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这一喊,语意所指的,分明是景余瑞尚有喘息,命在垂危,正要留下遗言。连眼都没有睁开的男人,根本无力作出似同这般的决断,景柘无心细想,只盼着多一个人与他分担,未曾料想的是,喊声落毕好一阵,院外传来的唯有落叶摩挲的轻响,愈是密集,愈不同于有人踏踩的声迹。

    “娘?”

    心下空落得厉害,景柘只能想到呼唤这一个字眼,追喊了几声,仍然没有预期之中的回应,不由得惴惴想道:“时辰这么晚了,铺子也没见开张,莫不然是与这醉汉吵了通架,打点了东西回娘家了?”

    念及此,景柘认定这是唯一能够说通的解释,心想既是这般,只能转向他人寻求扶助。除了阿朴,他再想不到别人,可是按着天色来看,学堂里多半没有放课,若是强行将阿朴邀出来,哪日教母亲听见风声,往轻了处置是场痛骂,万一气得恼了,整天整月的冷眼都是不乏可能的。

    至于为何不请大夫,景柘自有一套想法。

    这一家人的日子,若非景余瑞胡乱挥霍,本不至于如此拮据,早年欠的赌债,如今总算还付得七七八八,不再有人上门催讨,时日稍得安闲,景余瑞却似丢了教训,喝酒的毛病还未戒除,赌博的素习又有复萌的迹象,归家的时辰一日晚过一日。

    倘若自己不幸猜对了,不管何样的磋磨,都是这酒徒该受的报应,延续得越久越好,便就是活不成了,只差不多的几口气,那也不该轻轻巧巧地让他占了便宜,再想舍费所存寥寥的家资,于他看来,唯有令其知难而退,方能减轻自己心中的气愤。

    思前想后,景柘还是压下了去找阿朴的心思。两户人家彼此虽然亲睦,但那多是景吴氏频繁跑动务来的场面,沾不上景余瑞的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对着外人,母亲鲜少提及丈夫的不成器,心中所顾忌的,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脸面。

    往后的往后,景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家产之上的境况权且不论,父母相契如何,稍有风闻,难免会对谈婚论嫁的双方造成龃龉。

    对于父亲的不务正业,母亲不单挟住了自己,同样也不让儿子宣扬在外,越是忌言慎语,景余瑞的出格就越发的变本加厉。

    不知有多少次,景柘都想直冲着眼前这张面孔狠挥一拳。

    书上写的也好,夫子念的也罢,什么“父为子纲”,“事亲为大”,成日绕旋耳边,只惹得景柘满心生厌。

    躺在塌上的,假若是个素未谋面的生人,发觉气息不对,自问一些救急的手段还是拿得出的,然而换做了名义上的至亲之人,他竟是连试一下鼻息的举动都迟迟不发,神情从未有过的冰冷,俨若一具僵身不动的木偶。

    是从哪一刻开始,他连一丝一毫的愤怒都激发不能了?

    这样一个颓靡懦弱的人,谈不上十恶不赦,只会长久不变地懒散度日,借托勤恳之人的纵容。本分?亏欠?体面?……这些字眼,似乎都不怎么重要。

    他不恨他,景柘心想——

    自今及后,这个人就与他家没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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