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我凑近了她,又凑近了一点——她的眼皮光洁无暇,尽管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的眼皮上没有和那个人一样鲜红的小痣。借着手电筒的光,我再次陷入了恐慌,这张脸并不大众化,甚至可以说是很有特点,基本上属于见过一次就忘不掉的程度。

    颓然关掉光筒,我歪倒在轮椅里,也许是这种无礼的偷窥行为令我愧疚的心跳加速,连带着呼吸也沉重起来。做完坏事的我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矛盾的是,在我的心里,庆幸和失望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我向来是个麻烦而又做作的人,并不擅长和其他人进行亲密交流,与同学同事间的大多数交流,也都是因为学习和工作需要不得已而为之。

    我担心要怎么和这个看起来就沉默温顺的护工交流,毕竟我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哭,又完全没有任何哄人的天赋。要是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实话,他揪着衣角掉起眼泪,恐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过……想起他今天被砸到胸口却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好像更让人难受。要知道,我是多么辛苦的忍耐,才没有脱口而出“要不你还是哭吧”,这样简直就像一个强迫别人按自己爱好喜乐的变态。

    当然,半夜跑出来偷偷看人家的脸,这也挺变态的。

    我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才再次打开手电筒准备离开,由于我还保持着盯着他脸看的姿态,一睁眼就正好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布满红血丝的黑瞳直愣愣地睁着,正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心虚的我攥紧了手电筒,下意识转动轮子往后退了退。在紧张的对峙当中先败下阵来的是良心不安的我,我故作镇定地把怀里的猫咪玩偶递给他,面不改色冲她说瞎话:“我听见你睡得不太安稳,这个给你。”

    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睛,像是装了眼珠子的木偶被操纵着某处的机关,机械地转了半周。木偶人犹豫了一下,伸出粗糙干瘦的手指,露出青紫交加的手腕,小心翼翼捏住了猫咪玩偶的尾巴。被仅仅捏住尾巴的猫咪受重力倒转了半周,猫头拍在铺了塑料薄膜的沙发边沿上。

    天可怜见!如若这是一只真的小猫,大概已经被他折腾的胃腹翻滚脑袋昏昏,还好它只是一只小布偶猫,不知道痛,也不会叫。

    见我一脸沉痛地盯着陪伴了我多年的猫咪玩偶,他张了张苍白干裂的嘴唇,拈着小猫咪的尾巴,目光呆滞,不进也不退。

    丈夫卷钱跑路,警察叔叔也不管,至于妇联更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他伤成这样,眼看着比我还严重,我这哪是请了个护工,简直是请了尊大佛给我这个残废找事做。

    许久,大概是看我没有收回小猫的打算,他慢吞吞的动了,把被洗到发白的小猫玩偶放到自己软绵绵的胸口上。

    此时,她终于对我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明天,就好了。”

    她的嗓音干哑滞涩,像是渴了一整个旱期的压水机口,吱吱呀呀听不出本音来。

    我推动轮椅,照着手电筒在茶几抽屉里翻出一盒牛奶递给他,他仍旧是慢生生接过去。这回倒是没再犹豫,自己乖乖拆了吸管喝起来。

    原来他真是渴极了,眨眼间就吸完了奶,这下干涩的眼睛才好歹有了几分活力,继续锲而不舍地盯着我,时不时滑动两下,如同上了润滑油的门轴,不再吱吱呀呀转动不畅。

    “明天就好了,是什么意思?”他的举动异于常人,我不太懂他的意思,所以只好再多问问。不过被那样对待,拴在马桶边上连个垫子都没有,身上又那么多伤,往日里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能和正常人一样才怪了。

    “母狗,干活。”

    “什……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轻轻抓着胸脯上的猫尾巴,冲我眨了眨眼,又说了几个让我几乎崩溃的字眼:

    “明天,不痛,伺候主人。”

    说了这么多,我总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到了明天他的伤口就不痛了,然后就可以伺候我了。不对,我请的分明是护工,又不是奴婢,什么叫做伺候,应该是照顾才对。

    “你还是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再说吧,还想伺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