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着。

    太宰犀利得过分了,“被读者的言论击垮了?于是想要放弃原来的道路?写那种不入流的私生活日记体?满足无趣而下流的八卦欲?可写了之后又忍不住深恶痛绝起来?想自己怎么就丢了坚持?于是匆匆试水后就此搁笔?隔了许久——就是现在又感叹起,怎么不继续试试呢?私也不错?”

    太宰说得没错。我的确干过那样反复又无常的事,好在都过去了。

    说起来,太宰似乎对我鬼的生平了如指掌,不经历一番查找资料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真是奇怪,明明讨厌一个作家,却偏偏还要去主动了解、靠近、硌应自己吗?

    单从这方面来说,太宰治还真是了不起。

    我虽然不喜他,然而在这里、在没有乱步、没有坡先生的梦境中,能聊上这样几句话是极为罕见的。

    林太郎忌惮我,津岛和诗人中也唯我是从,中原先生和我尚不太熟悉……

    数来数去,竟也只有太宰。

    大抵出于这样的心情,我完完本本和他吐露心声。

    “我只是不确定,不确定自己原本走的路是否正确。就好像——通往花园的路有两条,一条宽敞而喧嚣,另一条杂草丛生却安静。我选择一条,就必然舍弃另一条。然而,每天往返时,看着那两条路,我总会忍不住想,想到当初来到这花园的情景,想假如我走了另一条、如今又会是什么样?”

    “你太自卑了,也太傲慢了。你以为你写就能写好私?需要我给你念出历史吗?”太宰毫不客气地说,“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被柳川先生那样欣赏着……”

    被人当众指着鼻子臭骂了——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愤怒,只是有些惭愧。

    为了转型,我的确写过私,评价却并不高。

    大抵是因为真实的我自卑又自傲、充满着苦痛与愚昧,既没有鸥外先生那种义无反顾选择使命的悲壮、也没有谷崎的纯粹之美、更没有坡先生的审慎。

    这样的人写的私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当时大受打击,认为我这种禀赋的人在文学一路上已经触摸到了天花板。这种忧虑即使到了现在,也未能减少,倒不如说更加深重了。

    我望着窗边,假装自己沉浸在什么别的东西中,极力避免直视太宰。尽管如此,我依旧能感觉到他过于洞察的目光黏在身上。

    如果目光有温度,那它一定堪比夏日最炙烤的太阳。病房就宛如被他照耀着的庭院,石墙上爬满了绿藤,台阶上落满了石榴红的果子,蝉鸣声声,庭院里静悄悄的。

    我却与阴冷潮湿的榻榻米缠绵、听着灼痛的灵魂发出一阵又一阵“滋滋”声。

    房间就这样沉寂下来。

    当视力被局限,听力反而敏锐起来。我听到津岛攥紧拳头的声音,他是在生气吗?不过他素来知礼、自不会贸然打断对话。

    然而,我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