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不得好过!”向远想不到这个男人的情绪如此一触即发,显然这时紧张的不止她一个,他身都控制不住地抖,连带手中那个容器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晃荡,依稀可见里面半满的液体。向远喉咙一紧,“别,别冲动,说想要什么,有事好商量。我有什么事,只怕也没什么好结果,何……何必呢?”

    “跟商量个屁!们这些人都是吸血的,我爸为们打了那么多年的工,没用了就一脚踹走,最后落得横死街头的下场。要不是做了亏心事,们犯得着用钱来收拾烂摊子吗?姓向的,最毒的就是,到最后还出尔反尔,满口空头支票,就那一点点抚恤金,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吗?做梦去吧!既然我们的命贱,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这时,那男人背抵着的门被敲响了,伴随着敲门声的是一个年轻而迟疑的声音:“向远,在里面吗?”

    这个变故让门内的狭小空间静谧了两秒,向远只听得到心跳声,除了自己的,还有对方的,激烈而混乱。叶昀的出现可以说是时候,也可以说不是时候,他让门后的僵持变得更紧张更微妙,如同箭在弦上,他却在弓箭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向远一直置于身后的手终于摸索到陶制的面纸盒,在那个男人身子微动的同时,毫不迟疑地操起这方形的陶器,朝他手腕处狠狠砸去。几乎就在同时,洗手间的门在一声巨响后颤了一颤,那男人稍稍将身撤离,朝背后望了一眼。就在那瞬间的停顿里,门在第二次的撞击下被应声打开,门页挟带的力道和向远准而狠的重物一掷,让那男人身体趔趄了一下,几欲扑倒,他手里一直紧握住的容器差一点脱手,里面的液体溢洒了近半,那不祥的味道让向远心里暗叫糟糕。

    果然,那男人红了眼,倾尽力将剩余的液体朝向远身上一泼。电光石火间,向远避无可避,本能地回身,低首抬肩,护住头脸,大脑如同时针停摆,一片空白。强酸倾泻在人体上是什么后果,向远再清楚不过,肩头发际感觉到湿意的刹那间,她万念俱灰。那些厮打声、痛呼声、短暂的碰撞声都无所谓了,她等待着那焦黑腐蚀的滋味。几分钟之前,她尚能完好无缺地微笑着挣开叶骞泽的怀抱,早知如此,她当时为什么不多看他一眼?最难以忍受的是这样惨烈不堪的收场,居然要示于叶昀眼前。

    奇怪的是那化学药品发挥作用的速度慢得远超过了向远的想象,她感觉到了刺痛,然而这远不是强硫酸所具有的杀伤力。

    “向远,怎么样?”

    “别碰。”

    她制止了叶昀扑上来的心急如焚的探视,疑惑地看了看除了微微发红外,到目前为止未见更可怖异状的肩和手,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置于鼻尖轻轻一嗅,脸上顿时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这夹杂着催化剂和铁锈气息的硫酸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江源所属的标准件公司下辖热镀锌车间,用酸洗掉铁件成品上的锈蚀,以达到美观和抗腐蚀的效果,部分建筑用螺栓和钢构架是要求用硫酸浸泡后镀锌的。如无意外,陈有和的儿子朝她泼来的应该是从镀锌酸池里弄来的硫酸,那特别浑浊的颜色和些许的金属碎屑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他竟然就地取材地用江源自家的硫酸来攻击向远,那些液体,也许是一贯节省的陈有和托了镀锌车间的同事装回家刷马桶用的。

    劫后余生的向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而可笑,像一出闹剧。这个行凶者显然对凶器都未曾下功夫钻研,要知道,镀锌用的酸洗液浓度在10%~20%之间,尚不足以毁人于顷刻之间,况且向远主管江源之后,曾跟李副总反复商量,为尽可能地降低成本,减少硫酸和锌锭的使用量,江源的热镀锌产品都是在国标之内将锌层厚度降到最低,就连酸池的硫酸浓度也稀释到极限值边缘。不知算不算得上幸运,她遇上了一个愚蠢而贪小便宜的敌人,就此逃过一劫。

    “他泼……泼的是什么鬼东西?”叶昀急得舌头都打结了。

    “硫酸。”向远看着蜷在角落里没了动静、不知死活的陈家大儿子,顾不上废话,立刻将一侧的头发、脖子,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靠近打开的水龙头冲洗。这些酸液虽不能致命,但是沾染在身上时间稍长,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向远这个人永远是生存至上论者,不管什么时候,人身安危都是第一位的。冲洗完脖子上的残留液体,她立马示意叶昀脱了他的运动外套。叶昀愣了愣,自然从命,她却在那头飞快地解着被稀硫酸打湿了一大片的薄衫上那一排细密的扣子。

    皮肤上的痛和痒已经感觉越来越明显,太过繁复的扣子这时便显得无比可恶。向远暗暗咬牙之余,尚且注意到叶昀还红着脸傻傻站在她身边,不由分说地踢了他一脚,叶昀立刻如受惊的兔子般仓皇转身,身绷得紧紧的,只扭转一只手,将自己的外套递到向远的面前。

    “去看看他怎么回事。”向远边冲洗着衣服下火辣辣疼的皮肤,边对叶昀说。

    “看什么?”她好像听到身后的叶昀又用力踢了那男人一脚,嘴里恨恨的。

    “向远,他到底是什么人?”叶昀忍不住又扭头问,忽然想起这不是面对面说话的时候,赶紧说了句“对不起”,再次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回那个男人的方向。

    其实这个时候向远正好拉起叶昀外套的拉链,洗手间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虽然离宴会厅隔着一个拐角的走道,暂时没惊动那边的人,但随时可能有其他上洗手间的人走进来,到时这场面就难以解释了。所以向远力求速战速决,她走到叶昀身边,俯身看了那男人一眼,叶昀下手不轻,看他蜷在那里,手臂扭曲的奇怪角度,估计不是脱臼就是骨折了。

    那男人捂着手,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向远一把按住叶昀的手,“别打了,够了。”

    “他差点想要的命。”叶昀仍对刚才惊险的一幕难以释怀。

    向远皱眉,“那总不能打死他。”她对那个男人说,“我说过,爸爸的死是个意外,我对们一家没有半点敌视,这是何苦。”